城市更新的两难困境
中国的城市不再是大规模快速建设时期的一张白纸。城市化进程正趋缓,逐步从大规模建设转向小范围更新,每天都有旧的元素被冲刷,又有新的矛盾在沉淀。浙江台州市天台第二小学的新校园从设计伊始,就挣扎在由城市更新带来的两难困境中。
天台第二小学原有的老校园在城市中心区域,老校园占地面积很小,没有运动场,根据新的城市规划将会拆除。为了方便学生就近入学,新校园仍需选址在市中心,但用地也远没有达到相应班级规模需要的面积。同时,新校园用地三面被城区旧建筑包围,只有西侧部分面向城市开口 ;由于旧城改造的要求,预定的项目建设周期小于一年。于是项目一开始便浓缩 了中国城市更新现状的典型特征——用地紧张、环境复杂、施工仓促等。
场地的限制与挑战
在这样的条件下,设计要面对的现实中诸多的矛盾与限制。
首先是用地较小与学生需要可以自由奔跑的操场之间存在矛盾。学校共有36个班级,按照浙江省标准, 理想的用地面积是46.5亩(3.1hm2)以上,但实际用地仅有10.8亩:0.7hm2 )。在这样紧张的用地条件下,如果按照常规做法将200m标准跑道建在地面上教学楼的旁边,跑道将会占去41%的用地,校园会变得非常拥挤,教学楼之间会更局促,影响教室采光,层数也会过多。如果没有操场,建在教学楼可以满足设计要求,但学生缺少可以奔跑的场地,孩子们爱玩的天性无法得到满足。设计似乎陷入“鱼和熊掌”的两难抉择,是要能奔跑的操场还是要合理的教学楼?
其次需要面对学校较大的体量与复杂的周边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场地位于城市中心区域,呈长方形。场地三面均被较小体量的旧住宅楼包围,仅在西北侧毗邻城市广场。周边城市肌理相互挤压,而且不均质,体量之间极小的间距即是道路,窄巷中极度缺少公共空间。在这种内向型的场地中,学校应当以何种姿态出现?
最后是较短的设计周期与复杂的设计条件之间的矛盾。预定的项目建设周期小于一年,设计周期也相应被压缩。在基地条件和学校建筑功能自身的复杂要求下,是否还有创新可为?面对这些由于城市化带来的问题和矛盾限制,设计师希望学校以一种互联共赢的方式解决用地紧张的问题,让它既能够捍卫学生奔跑的权利,又能满足学校的功能使用。它应当是一个强有力的介入者,与周边环境和谐共处,同时成为城市区域的中心。
屋顶跑道:功能层化设计与自下而上的权力空间
天台第二小学的设计首先将200m标准跑道放在屋顶。采用这一策略是出于将建筑作为一种情感的载体。在以往的很多城市构筑物里,使用者的情感往往是被忽略和压抑的。在这里,因为场地的限制,孩子们渴望奔跑的情感需求变得异常强烈,亟需一个突破 口。设计切实满足了这种情感需求,捍卫了孩子们快乐奔跑的权利。建筑体量的内外边界就是屋顶跑道的 边界形状,没有不必要的形式语言和多余的装饰,对于跑道的利用是非常真实和本源的。跑道就是建筑的主体形式。
这个看似浪漫的奇想背后有着严谨的理性逻辑。 将跑道设置在屋顶可以为首层创造出超过3 000m2的活动空间。同时,椭圆型的教学楼给学生们带来了一 种内向性的安全感。同时,将跑道放置在屋顶的处理使得建筑层数能按照要求控制在四层,跟周边建筑关系更为和谐,也让前后体量之间有着更好的采光和通风条件。
将跑道置于屋顶也是以垂直化的功能分布来应对用地条件的制约。功能层化的一个典子是库哈斯在《癫狂的纽约》中描述的“拥挤文化”的代表“曼哈顿下城运动俱乐部"(the Downtown Athletic Club )。位于纽约曼哈顿南部的下城运动俱乐部,其外部和内部、形式和功能相脱离,从外部看是在曼哈顿众多摩天楼里不起眼的一栋,而内部是与曼哈顿金融功能差异互补的体育运动的内容。其建筑层与层之间无特定顺序和层级关系,不同体育运动功能在摩天楼里的不同水平切分层获得各自适合的空间,通过13部电梯 在层与层之间穿梭。“下城运动俱乐部的每个平面是社会活动的抽象组成,描述着更大尺度下大都会城市奇观的不同碎片的表演。
天台第二小学的功能层化布局是对下城运动俱乐部功能层化的全新诠释。在狭小的用地中,与其在 同一平面均分而得到局促的局部,不如以垂直叠加的混合模式应对用地集约,释放各个功能所需面积。 200m标准跑道布置在屋顶,底层是公共活动场地, 中间是教室、实验室和办公室。在剖面上包含有多样性的功能空间,并通过户外楼梯从一层联通各层直达屋顶。建筑有很强的标志性,但这种标志性并不是建筑师创作的形式语言标签(authorship ),而是由跑道带来的形式的自主性(autonomy)。不同于下城运动俱乐部内部复杂而封闭的功能系统,天台第二小学的跑道赋予屋顶建筑功能和城市生活,跑道也对市民开放,它既是学生快乐奔跑的场所,也是城市生活碰撞交织的孵化器。
学生在屋顶奔跑更接近天空,提供了一种地平被抬起的独特体验。这个模式也是对经典的菲亚特汽车工厂屋顶测试跑道的继承和批判。这个菲亚特汽车工厂坐落在意大利都灵,1923年投入使用,用于汽车测试的车道被放在工厂屋顶,达到生产、组装、测试、 产品一体化。在菲亚特汽车工厂里:建筑是一个闭环的系统,从生产到测试,建筑成为高效生产流水线的—个环节,高度的集约性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和节约用地。工厂本身和城市、环境是割裂的。屋顶环形汽车道的存在是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现,工厂是个高效而自恋地存在的生产机器,权力在环形的建筑中得到强化和集中。
天台第二小学则是対这种环形集中经典空间的权力的再发现。屋顶跑道一方面服务于学校,也对外开放,市民在周末会到屋顶操场上散步、运动,去接近蓝天,跑道在拥挤的市井环境中成为了城市的公共空间,旧城中被挤压、无处安置的城市生活在屋顶跑道上得到释放。环形的建筑也是一种集中的权力,是学生的权力,市民的权力,大众的权力,这种权力是开放的,是自下而上的。
对于将跑道置于屋顶,也需充分考虑到学生的安全问题。楼顶操场跑道的防护栏一共有三层,最外层是1.8m高的强化玻璃防护墙,中间为50cm宽的绿化隔离带,第三道防护是1.2m高的防护栏,确保学生安全。对于噪音问题,在塑胶跑道下每隔50cm安装一个弹簧减震器,通过双层缓冲结构的方式进行减震,楼顶的整个跑道就像是一个悬浮跑道,以解决可能的共震问题。
向心内庭:开放性的环形空间
由椭圆形的环形跑道塑造的体量边界围合成椭圆形的内庭院空间。内庭院空间由三层界面组成,第一 层界面是环绕整个内庭院界面的条状栏板,强化了内庭院界面的环绕和包裹感。第二层界面是悬挑3m的外廊。外廊刻意加宽除了便于疏散,也给学生提供了课间玩乐的场地。第三层界面是教室的边界,教室可以通过面向内庭院的玻璃窗采光。内庭院连续的室外 楼梯成为这个环形界面的“扰动”因素。室外钢楼梯从首层延续到顶层跑道,连接各层,学生在上下层之间跑动和游戏,使得层间穿越成为了一种游走性体验。 在环形的内庭院空间,学生相互之间能够看见,提供了内向性的安全感,也增添了在内庭之间游走时的玩乐性。同时白色的建筑作为背景,学生身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在外廊上奔跑,就像画布上挥动的画笔,成为学校真正的主体。视线与空间互动,学生与空间互动。
由于建筑平面在场地内旋转了 15° ,在原本均质的场地和建筑之间形成了三个成系列的庭院空间。 通过底层的三处架空与中元、庭院连接起来,在这几个区域内形成贯通的流线和对望的视线,暗示后部空间的存在,在有限的用地里创造更为丰富的空间。在此, 形态、流线与空间是高度统一的,以几何形态激发流线、空间与功能使用之间微妙的关系。
结语
如同中国现今很多城市都存在的问题,天台第二小学用地条件是特殊的,同时折射出城市更新的典型特征,正是由这种特殊性与典型性并存,逼迫建筑师有机会反思城市化进程中的症结,做出极限性的思考, 由限制激发打破界限的创造力,并使其具有推广意义, 提供了城市更新过程中的新模式。